学习德语是我长期的念想，德语哲学、文学与神学是我生命的一部分，柏林学派的电影更是我心中影像的生命。由于语言的差异，身处世界各地的人，各自体会着全然不同的内在世界，人与人之间相隔鸿沟。而对语言的学习，便是对鸿沟的跨越，是探险，更是远征。
在学习德语的途中，我认识了那些奇妙的语言现象，如让人闻风丧胆的阴阳中三性，眩晕的倒语序，如肢解般的可分动词，颤抖的小舌音（去看看相关的慢动作特写视频吧！人类生理构造真诡异，堪比异形！）。这不断开阔我对语言的认知，让「语言」二字不再是干瘪的概念，而是可供我探索的鲜活场域。

　　学习德语也是一场对潜意识的抗争，对母语的反叛。我们已经太过熟悉自己的母语，以至于不再记得每个词汇的出处。但看见一个德语词语，我们可以意识到自己是在哪一首德语诗歌，一道德语习题或者一次德语对话认识的它。比如，看见verstehen我便想到马克思韦伯的同名理论，看见der Schädel我的脑海中便蹦出歌德与席勒的趣闻，看见die Göttlichkeit我的眼前便浮现出暮年的荷尔德林。

　　学习德语当然也是一场游戏。我最爱的便是对同音异义词（das Homophon），同形异义词（das Homograf），同音同形异义词（das Homonymy）进行整理与分类，每当看见那些表面相同却意义截然不同的词语，我便忍不住探寻它们的词源，搞清楚它们究竟蕴含着人类文明怎样的潜意识，亦或是从文明的何时，发生了如此惊异的分裂。

　　我始终相信，学习一门语言时也应意识到该语言的沉重。正如保罗策兰，那位用德语写作的犹太诗人，在纳粹屠杀犹太人的残忍罪行之后，面对着这样一个事实，即自己的母语也是杀死自己母亲的刽子手的语言。德语并非我的母语，但这也绝不是我淡然的理由。语言并非限于民族国家（nation - state ）的边界之内，而是每一接触过该门语言的个体的认知之中。策兰，亦或同样受到过独裁摧残的作家赫塔米勒，亦或千千万万个未被我提及的鲜活个体，都并非德国人，但他们都说着德语，用德语写作，因此他们每写一句话，一个文字，都成了鲜血。

　　学习德语的同时也不能忘记质疑德语。为什么偏要有阴阳中三性，这难到不是对性别的固有成见？为什么会是人物第三格物体第四格，莫不成人类优先于物体？最重要的是，凭什么要有语法，要有逻辑，它们究竟是坚实的，还是只是虚幻？在认知语言体系的同时，也应不断质疑该体系，只有这样，我们才会永远敞开，而不是被体系吞噬。
 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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